關於Life Drawing & Modelling

關於Life Drawing & Modelling

Life drawing，又稱為figure drawing。

中文直譯的意思是人體素描，但我喜歡用life drawing這個詞彙。於我而言，life的意思是生命、生活、活著的意味，而life drawing就是在人的身體上進行生命的描寫。在藝術的定義裡，人體寫生是一種對身體的現場觀察，繼而在二維材質上進行的繪畫創作。人體是視覺藝術中最持久的主題之一，是作為肖像畫，插圖，雕塑，醫學插圖和其他領域的基礎。

人體素描的歷史

最早期關於人體的素描可追溯到公元前自17,000年，在法國和澳洲的洞穴壁畫。在法國的拉斯科洞窟壁畫，有最早期對人的描寫，如the Shaft of the Dead Man。人類的形態最先出現在西澳大利亞州的金伯利地區。這種獨特的原住民藝術風格被稱為“ Bradshaws”，至少有17,000年的歷史，由細緻的桿形人物組成，並按準確的解剖比例繪製。直到中石器時代晚期（公元前6,000年），我們才能看到更自然的人類圖像。對人類身體進行描繪出現在早期的人類文明社會，如美索不達米亞、古埃及、古希臘、波斯和古羅馬。美索不達米亞的蘇薩，出土一件紀元前2000年的黏土雕塑<女性之神>，現藏於巴黎羅浮宮，畫中的女神雙臂和臀部大腿誇張明顯，顏面、乳房和腹部則反而顯得微小，但也形成另一種人體的形態。(1)

^{女性之神, 西元前2000年, 黏土雕塑, 蘇薩出土, 巴黎羅浮宮美術館}

作為畫者對人體素描的經驗

第一次是受到好友的邀請，去參加一個life drawing的平安夜聚會。初次體驗現場畫人體時，對時間的感知有著不同的體會，因為主持人會計時，有1分鐘至15分鐘的姿勢。心裡想要快速地捕捉模特兒的體態和動作，便會想與時間競賽，對比起日常的經驗，才意識到時間的快慢可以如此不同。在作畫的過程中，我強烈感受到在畫紙上起舞的自由。

Bodyscape,Jing Pang, 2013/2015/1016/2017/2018/2019/2020

作為模特兒對人體素描的經驗

當我持續地每週到不同畫室參加life drawing，開始萌生起一個想法：「不知道轉換位置會有什麼感受呢?」。

畫家 <-> 模特兒

凝視 <-> 被凝視

好奇心與日俱增，所以向好友打聽「入行」的方法。2016年3月15日，終於有機會成為life model。在油麻地廟街一個小閣樓，由梁生主理的<歐亞畫框>，是一間裝裱中西畫的公司，每週有life drawing的畫畫時段，聚集一班各行各業喜愛life drawing的畫友。這個畫組的模式是長姿勢，即3小時同一個姿勢，模特兒每20分鐘休息一次。初次長時間靜止不動，發現自己的觀感比平常提升了幾倍，像蜘蛛俠一樣。聽覺異常靈敏，近的是畫筆磨擦紙的聲音，遠的是樓下賣佛像店舖的頌經聲。皮膚能感應到空間的活動，如有人快要走過，但他還沒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已得知有人即將走過，因為他的動態影響了空氣的流動。

^{Tong Ka Ming, 2016

(初次成為人體模特兒)}

本來覺得這是個一次性的體驗，但無心插柳地展開了一條完全意想不到的路。原來，香港在地的畫友網絡是如此廣大，接下來受到不同機構、工作室和大學的邀請，去做life model的工作。如香港城市大學創意媒體學院、薩凡納藝術設計學院、香港知專設計學院、香港中文大學校外進修學院等，也透過港澳兩邊走的澳門畫友介紹，到澳門理工學院、澳門全藝社、澳門藝博館擔任繪畫和雕塑的模特兒。也有過越洋到台灣和澳洲作為life model的經驗。

Photo credit:
Dynamic Drawing (Byron Bay, Australia),
Damien Lucas sculpture & Design (Byron Bay, Australia),
DROP IN Life Drawing (Byron Bay, Australia),
CCH Design Studio (Taipei, Taiwan),
Macao Museum of Art (Macao).

Photo credit:
City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HK01),
Plazer Gallery (OLO Magazine),
Art for All Macau (Ka Lung Wong),
Macao Museum of Art (Macao),
SCAD HK (Xavier Pick)

這是一場大冒險，life modelling的工作讓我游走到陌生的地方，認識不同的人和空間，每個群體都有各具特色的風格和聊天的主題。除了對身體感知上的震撼，更震撼的是每當life drawing session完結後，一眾畫家們同時展示其作品時，看到不同版本的自己，各人有各人的風格和取向。人體素描使人們獲得人體解剖學和透視學的知識，而且還在於培養畫者的意志、毅力和心手相應的觀察、表現力。在畫一張人體素描中，要解決主次、明暗、虛實、局部與整體、形似與神似、忠實於對象和發揮主觀創造性等的關係。這些關係的解決，有助於畫者掌握辨別力，獲得審察精微、把握全局和提煉、取捨的藝術概括能力。(2)

除了在藝術創作上的思考，從中延伸到關於自身與他者的關係反思。成為life model四年半，最常遇到的問題是:

「你是如何跨過心理『障礙/關口』的?

「為什麼你那麼有勇氣？」

我最常的回答是：「其實沒有心理關口要跨越，因為我一開始就很好奇是什麼樣的感受。」接下來的回應就是：「你都幾有自信！」然後我才發現，原來人們是在問我如何處理和對待別人的目光和看法。對此，我回歸到作為畫者的位置，每當參加life drawing時，都抱以欣賞和觀察的態度去描繪眼前的模特兒，無論不同年齡、國籍、身材、樣貌，我都以真誠和尊重的態度去描繪他們，反之亦然。

查爾斯·庫利所在《人性和社會秩序》(1902)一書中提出此概念。他認為，人的自我意識是在與他人的互動過程中通過想像他人對自己的評價而獲得的。在與他人的交往中，人們首先想像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如何，其次想像他人對自己的形象如何評價，最後根據他人對自己的評價形成自我感。猶如人們在鏡子中看到自己的形象，人們從他人對自己的判斷和評價這面「鏡子」中發展出自我意識。

自我意識，其定義可以指自我覺知(Self-awareness)。

自我覺知是人在其自身的性格和個性特徵裡的經驗。當人覺察到其身體、環境和生活模式時，自我覺知就是對此意識觀察的認知。自我覺知是一個人有意識地明白和理解自身的慾望、感覺、意志、思維、情感、性格和內在動機。最究觀可分為內在自我覺知和外在自我覺知。

內在自我覺知是指人能洞悉自身的優點和缺點、喜好和厭惡、強項和弱項等，以至個人價值。外在自我覺知是指人透過對客觀世界的互動和觀察，梳理後明暸他者對自已的看法和評價。我認為內在和外在的自我覺知是環環緊扣且密不可分的。

主體—對象

這是我第一個最早可回溯又清晰的記憶。時間點回到1994年，我剛滿兩歲，妹妹剛出生幾個月。那天媽媽在化妝，我和妹在客廳的一張紅白格仔棉被上，她好像想要坐起來，但總是像不倒翁似的，倒下去又試圖坐起來。我望向媽，媽說妳要扶著妹妹呀。我用左手捉著她的肩膊，手伸到最直，保持著最遠的距離，有點害怕和她靠近，但又不想放手。這是我生命中第一個清楚且能完整描述的記憶。關於「我」的建立，是由和他人互動並從行動中出現的。

在梅洛—龐蒂的《隱喻的身體》一書中：

「在感知活動中，我們和被感知物之間處於一種雙向的關係中。一方面，我可以自由地對我的感知行為作出規劃：我可以選擇目光的方向和路線，我可以中止自已進一步去感知，等等。另一方面，從某一角度，顯示給我們的被感知物也會影響我們的情緒，它有時『誘惑』著我們，『向我們呼喚』；有時又干擾著我們，強迫我們接受他，使我們產生某種反面情緒。因此，在感知者和對象之間可能存在著摩擦、爭執，可能產生感知『失實』。但無論如何，這裡始終存在著一種相互敞開、相互交流的存在性活動。」(3)

最近接受了一個主流網媒的合作，深思熟慮過是否應該接。該網媒的定位是搞笑型調侃式節目，擅長於用輕鬆的方式吸引市場。但心裡有聲音說，這是一個接近大眾的機會，讓人們有一個契機去了解藝術和人體素描。面對吸睛的標題和合作對象的誇張反應，拍攝過程中有一個小插曲，就是普遍人們面對赤裸的身體時的反應和目光。

^{100 Most}

「赤裸」「裸露」

在西方藝術歷史，針對西方繪畫中「赤裸」(nakedness)和「裸露」(nudity)，有許多想法和情感的迷宮中探索，不僅是身體本身，還有藝術家轉化身體的方法，從古老的埃及時期到平面上的色彩與線條。(4) 在藝術的語境裡，對「赤裸」和「裸露」的身體作為主題的藝術作品，早於七百年前便開始了，有無數藝術家創造不同形式的創作，每個時代都抱持不同的評論。

回歸現在，香港人對身體是否真的保守和帶有禁忌？

我曾經在中學做過代課美術老師，那時候剛有一篇網上專訪，訪問我關於作為人體模特兒的經驗。某個早上，隔離位的女老師問起，我樂於回答她好奇的問題。隨後，上課時留意到有兩位女同學竊竊私語著，臨近下課時她們前來問道關於那個訪問，我也很樂於分享life drawing是怎麼樣的一回事。上述的經驗都是正面且具開放性的。

另外一個感受最深的是某位親戚問媽媽：「阿靖到底在做什麼？不穿衣服喎！」對於家人要面對類似的疑問時，其實我懷有深深的歉意。如果心中抱有疑問，歡迎直接跟我對話，而非在背後以八卦的姿態留難我的身邊人。面對對立的聲音時，有很多延伸思考，到底該如何詮釋自己的工作和創作，花費很大的力氣去溝通和對話，試圖解釋看待事情的角度可以是很多元的，而非二元分立。正如在life drawing的經驗裡，無論作為畫者或模特兒，對於身體的經驗是可以很多面向的，觀看世界的方式亦然。

「成為life model，有什麼標準和要求嗎?」

這是另一個我很常遇到的提問。「當在赤裸的狀態時是舒服和自然時，那麼就能成為life model。」模特兒對身體的自在程度和對姿勢的掌握，是會直接影響到life drawing session的氛圍。正如有一股無形的氣(energy)，以不同的方式滲透整個空間。有一次，在做人像寫生，完結時我在看一個畫家的作品良久，他問道:「最近有什麼心煩的時嗎?」我𣊬間意識到，原來我以為把情感和思緒隱藏得很好時，還是會有人觀察到。這些奇妙的相遇，都是值得記錄的故事。

^{Harvey Chan, 2016}

藝術何用？

在過去眾多的經驗當中，最大的感受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關係，每一次的life drawing聚會，都是一個開放和包容的空間去享受創作，當中自由地對話，互相分享觀看世界的角度，擁抱差異的多元，從中得到力量繼續走下去。經歷過去一年的動蕩，反覆詢問藝術何用，也許就是一個契機讓人類面對自身的局限，在宇宙萬物中尋覓安身之地，繼而由衷地選擇和行動，實現心中相信的自由。

^{Photo credit:

JP life drawing club(ManyMany Creations Ltd),

Swing a cat, Plazer Gallery,
White box studio,Artqpie,NUDD,
SCAD 3ms drawing club,

Art for Life Studio.}

註：
(1) 藝術家雜誌社策劃，裸體：美術史上的裸體意象與身體之美，2007年版，第5頁。
(2) 同上，第11頁。
(3) 隱喻的身體/張堯均編.-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出板社，2006.7年版，第10-11頁
(4) 藝術家雜誌社策劃，裸體：美術史上的裸體意象與身體之美，2007年版，第12頁。